贺玉楼站起，抻了抻手指，伸个懒腰，然后转朝院里走。

南方的雪总是裹在冰雨里，落到上就化了，寒意一直能浸到骨里去。而雨雪被风刮得斜飘起来，再大的伞也挡不住。

顾嘉珮喜汉隶，而贺玉楼好魏碑，这一像贺慎平。

温月安说：“。”

人的一生中，也许只有那么几天的天翻地覆，还有数不到的平淡无奇。他对那些平淡无奇总着墨过多，讲弹琴，讲练字，讲棋，一页又一页，仿佛不知疲倦般地去写那些极细小、甚至重复的事，好像没有一天不值得写。

所以一声师哥，便从孩提喊到了少年。

贺慎平提着行李，背着背包，顾嘉珮抱着温月安，贺玉楼和贺玉阁一人打一把伞走在一边。

温月安不说话。

“不行。”贺玉楼笑着摇，“你先叫人。”

温月安不叫。

贺玉楼挑眉，嘴角的弧度更大，这回全然是要使坏了：“再来？”

贺玉楼没睁：“临什么？”

多年之后，温月安写回忆录，怪得很。

对于那些天翻地覆，他却常常几笔带过，甚至一页纸上只有一句话。

等他喊了好几声，贺玉楼才翻坐起来，拍拍上的草屑，若无其事地问：“什么？”

南方不常雪，贺玉阁东张西望了一会儿，问：“书上说‘山舞银蛇，原驰蜡象’，又

“叫了人才有一次。”他语调扬着，一副悠闲自在又志得意满的样，温月安从他的背影里都能看见笑意。

一行人踏着冰雪走去火车站。

温月安想写行书，从二王，风姿秀逸，但便是：“那，还临魏碑？”

之后，温月安常与贺玉楼比琴，除了最后一次，从来没赢过。

温月安抿着嘴唇：“再来。”

贺玉楼弹完整曲，温月安仍一直盯着他的手指，半天不说话。

等他听见轮椅的动静时，就脆躺到院里的草丛里，假装睡觉。

贺玉楼闭着睛，不知在想什么，过了半天从床来，径直就去裁纸磨墨，说临魏碑。

贺玉楼其实就靠在小楼的外墙上，一边远远地给锦鲤投一边等着温月安喊他，可偏要装作没听见，想多听两声。

就常别人的面，有十分的本事，定是不肯弹九分的。

过了半天，温月安犹豫着朝门外喊了一声：“……师哥。”

贺玉楼伸手摸了一张琴谱，把脸盖住：“太规整，无趣。”

贺玉楼小时候，贺慎平叫他临与，贺玉楼一手字有虬健雄俊之骨，是魏碑的底。

比如，一些孩提往事中的一页就只有两行字：壬寅隆冬，大雪，贺老师被打成右派，放到瓷厂劳动，顾老师带我们去火车站送他。

那并不是多的茫茫雪景，雪在地上化得很快，早被踩得一片污浊，泥淌在冰粒上，蜿蜒开来，一不小心便从鞋尖渗袜里。

笑了半天，他才悠悠然：“叫人。”

温月安把轮椅转到门，朝草丛里远远地喊：“师哥。”

贺玉楼笑了起来——又是那种像使坏或撩拨人的笑。

有一回，温月安在床寻着了贺玉楼，便喊：“师哥，顾老师叫你跟我一起去临帖。”